戚七走在繁华的街头，刘海垂下来遮住了视线。继续沿着路灯走着，寒冷的秋风从大衣的领子倒灌进去，她不禁瑟缩起身子，反复向手心呵气取暖。异国他乡的秋天果然很冷，那么多年了，自己还是无法习惯。把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走着，潮湿的地面还残留着雨水，水洼里倒映着明黄的灯光，几片深红的枫叶飘落下来，晃晃悠悠地落入水里，掩去了些许反射的亮光。“又是枫叶呢。”有点苦笑的神情，又有点怀念的味道。顺着小路慢慢走，拾起地上新落的枫叶

一片，两片，三片。

深红的脉络蜿蜒交错，叶柄已经带上了斑驳的黑点，可以嗅到枯萎腐败的气息。戚七却是紧紧把收集起来的叶片包裹在手心里。暖暖的红色。不经意又想起多年前那个人无邪的笑容，自己嘲笑过她好几次，好像是这样说的：“都是高中生了还笑得和小学生一样没心没肺的。”

“顾岚，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。”脸颊痒痒的，伸手去抓的时候发现是一手温热的泪。一边深呼吸一边抬起头。泪痕接触到空气的时候一片冰凉。忽然下起了雨，淅淅沥沥的。她翻开手机里的联系人列表，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，曾经那样熟悉。

顾岚。

按下去的时候就希望这是个空号，听着手机的忙音，心情才会好受一些吧。过了几秒钟，电话那头传来女声：“喂？”

心里一阵慌忙无措，只听见对方再次困惑地“喂”了一声。半晌，她才轻轻回答，竟是哽咽的声音：“顾岚，我是戚七……”

 

初秋的天很蓝，是纯粹的蓝色，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。风才刚刚带着一点点凛冽的感觉，吹在脸上并不算凉。戚七和顾岚并肩站在车牌旁边等车。远远看过去，虽然都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，可是两个女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。戚七校服里面只穿着格子衬衫，而顾岚戴着厚厚的白色羊毛围巾，半张脸缩在里面，用不清晰的音节和戚七聊天。

“顾岚，有那么冷么？”戚七瞥了身边的人一眼，“看你的样子是要过冬。”

“本来就是要过冬了，现在都秋天了。”顾岚气鼓鼓地说道，偷偷凑过去把冰凉的手往戚七的后衣领里探，“你看你看，很冷吧。”

“手拿出去啊！”戚七皱眉喊道，声音不高不低的，却让周围的人都听到了。

“还不是因为你要出国了啊，以后冬天我都要一个人过了。怎么可以为了肖默出国呢……”平时整天笑呵呵的顾岚忽然安静下来，眼里闪过一点失落，戚七以为是自己眼花了，这完全不像是顾岚的性格。

“我又不是不回来了，至于么……”语气还是软了下来。

顾岚说道，“什么时候一起去看枫叶吧？”又是这句话，初夏时她就说过。

“秋天到了，我们一起去看枫叶。”那时戚七装作微笑的样子回复。

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枫叶，那炽烈的红色，刺目得让人不安。也是因为顾岚喜欢枫叶，所以戚七不喜欢。只要是她喜欢的一切，戚七都很讨厌。虽然她们以好友的身份相处了很久，但是有些秘密顾岚应该是永远不会知道的，比如戚七嫉妒着肖默对她的每一个温柔的眼神，比如戚七对她既亲密无间却又刻意疏远的感情。一切都在矛盾中巧妙地平衡着。

戚七望着顾岚无邪的笑容，淡淡说道：“都是高中生了还笑得和小学生一样没心没肺的。”这样单纯的女孩子，连自己对她的恶意都察觉不到。

“你真的打算和肖默一起出国？”顾岚仰望着天空，“为他放弃你拥有的一切，这样值得么？”

“你根本不懂。”戚七冷着脸说道，“我不是你，我只能靠自己去追逐想要的幸福。”

明显的一语双关，有些埋怨和愠怒隐在话里。顾岚下意识地去拉戚七的手：“你以后后悔怎么办，到那时就来不及了。你就不能听我一句话么？”

“后悔？”戚七不怒反笑，右手搭上她抓着自己的手，“你是在为我着想，还是为肖默？”

顾岚的脸色刹那转成苍白，她蹙眉道：“和肖默无关。”

“你以为我会相信么？放手。”戚七想要掰开顾岚的的手指，顾岚却赌气似的越握越紧。动作僵持，两人在无声中各自倔强着。戚七终于似笑非笑地说道：“因为我要和肖默出国，而你做不到，所以你又要费尽心思阻止我？”

手上的力道有了松懈，戚七甩开顾岚的手，用力到手都有些麻木。顾岚望着手背上清晰而刺痛的血痕，对她说道：“你千万别后悔，不是我没有劝过你。”似是无奈，似是叹息，带着最后的执着。

“从此以后，我的决定与你无关。”戚七背过身，几乎是以报复的心态说了这句话。长久的埋怨终于在一个小缺口喷涌而出，难以抑制。她不顾路人怪异的目光，快步逃到一个转角，慌乱抹去眼角不易察觉的泪。

 

 

Part.C

 

又是这个梦，来自十年前分离的记忆。好像刚出国的那段时间也经常梦见。那时候，自己还是十八岁，还未经历太多的离别和伤痛。

戚七拉着米色格子的旅行箱走进机场大厅，她的目光始终在熙攘的人群间来回游荡。十年前的机场大厅，顾岚曾经抱着她哭了很久，眼泪从衣领落进去，有点温暖，让戚七有一瞬间的不舍和悲伤。直到肖默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时，她才决绝转身。距离想要的幸福只差一步，怎么可以轻易放弃。

“我又回来了，绕了一圈，我还是回到这里了。”戚七握紧双手，骨节微白，说不出是怀念还是心痛。视线再次落过去的时候，出现了一个穿着长毛衣和牛仔裤的女孩子，微卷的长发及肩，齐刘海。

顾岚。

“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。” 她的样子与十年前分别时并无差异。戚七差点就以为从未离开过，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。与她比起来，自己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，比如剪短了最珍惜的长发，比如不再穿各种各样的格子衫。

“顾岚。”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，喉咙很干涩，声音也是哑哑的。

对方很快发现了她，带着温暖的笑容走过来：“戚七，你这丫头终于回来了。”顾岚环顾四周，皱眉道：“肖默呢？”

肖默。

戚七的心脏猛然震动，心底不愿提及的伤口再次撕裂。当年自己为了他出国，现在却是这样的结局。她苦笑道：“我和肖默离婚了，就在两年前。”

“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……我……”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，顾岚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，“你也别太在意。相比彼此伤害，分开才是正确的。”她故作轻松的神色，想着如何绕开这个话题。

“已经伤害了很多，所以这一切都够了。”戚七浅笑道，眉眼间都带着疲惫。

顾岚不说话，轻轻握住她的手，“去散心吧，这几年C市变了好多，你肯定会迷路。”

顾岚真是变了，终于学会了沉稳。要是十年前，她肯定要跳起来为自己打抱不平。

人啊，果然都会变，变得好陌生。

两个人慢慢顺着人行道散步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，一直在沉默。也许是因为太久不见，很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，或者已经陌生到无话可说。顾岚轻轻咳嗽一声，终于打破了沉默：“戚七，这几年你过得好么？”

“好不好也就这样吧。”还是不要告诉她自己过得很辛苦比较好。

“时间真的过得好快。”顾岚的脚尖轻轻点着地上的格子，“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出国就好了。那年的枫叶特别漂亮呢，纯粹得好像要燃烧秋天一样。你没有忘记吧，说好会陪我去看枫叶的。”

原来她一直记得。

戚七站着脚步，抬头望过去，身边恰好是一棵枫树。深红的脉络蜿蜒交错，仿佛是静止的流火。顾岚轻轻问道：“戚七，你后悔么？”

“那时候听你的话就好了。十年前的我一直相信，只要努力去追，幸福就会悄然而至。而我自私愚蠢地伤害了真正为我着想的人。”

“我们是朋友对不对？那就不要和我说抱歉。”顾岚拾起一片枫叶，继续说道，“戚七，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，我要的只是你一直安好。”走过去把枫叶放到她手里：“那一次我看到你躲在转角偷偷擦眼泪了。”

“竟然被你看到了，好丢脸呢。”戚七微笑着搭上顾岚的手，“只是我依然不明白，为什么肖默在那时会忽然改变主意，同意让我和他一起出国。”

“谁知道呢，不过早就已经不重要了。”顾岚与她相视而笑，一如从前。

顾岚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照耀的秋日午后，肖默在枫树下向她告白。年轻男孩子俊朗的微笑和干净的白衬衫，诚然，肖默在各方面都太过优秀。她亦有过瞬间的心跳加速，一切似乎都与上午看完的少女漫画的情节相契合。顾岚踮起脚摘下一片枫叶，轻轻说道：“肖默，请你对戚七温柔以待，因为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。”

她背对着他逆光而立，手中的枫叶透过细小光晕显示着清晰的斑驳脉络，锁着一些秘密和从未消失的柔软的记忆。